“正好清明连谷雨,一杯香茗坐其间。”暖风拂面、卉木萋萋的四月天,是品尝春梢新茶的好时节。一盏清冽的茶汤,不仅寄托了人们对盎然春意的永恒热爱,也凝聚着一段绵延千年、惠泽各方的文明佳话。
中国是茶的故乡。茶树原生于秀美的川滇山区,是智慧的古人从葳蕤草木中择出了茶叶,自此开启世人种茶、制茶、品茶的历史。在千百年的漫长岁月中,茶叶承载着泱泱中华文明,跨越无尽的山海,推动各个民族以茶会友、因茶结缘。正如日本思想家冈仓天心所说:“东西方彼此差异的人心,在茶碗里才真正地相知相遇。”茶与茶文化走出国门、走向世界的历史,也是中华文明参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。
“自从陆羽生人间,人间相学事春茶”
按照唐代“茶仙”陆羽的说法,中国人吃茶的习俗,可上溯到传说中遍尝百草、教民稼穑的神农氏。云南民间则另拜诸葛亮为茶祖,传说他当年征伐孟获时,用茶治好了水土不服的蜀国将士,令茶的妙处为世人所知。事实上,在唐代以前,茶叶的产地、产量及运输条件都极为有限,仅有南方产茶区的少数清谈家惯于以茶润嗓,或有个别标榜朴素的贵族以茶代酒。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,茶是陌生的,饮茶也谈不上享受。相传东晋时有一位名叫王濛的士大夫酷爱以茶待客,客人苦不堪言,每回登门前必抱怨“今日有水厄”。此后还有一位叫王肃的南方文人,曾因饮茶成瘾而得名“漏卮”(即破漏的杯子),不料投奔北魏几年后便“倒戈”,将茶贬为“酪奴”。据说这时已有突厥人在北方边地以物易茶,但总体而言,因着出产及运输等限制,吃茶在这一时期仍属“非主流”。
及至唐代,茶叶的种植规模与产量激增,得益于漕运改革,产自南方的茶叶沿运河大批北上,北方人民对茶叶也有了全面的了解。尤其此时禅宗盛行,禅修者推崇心境清明,忌惮昏沉睡眠,故此有提神奇效、享有“不夜侯”美誉的茶,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僧侣文人参禅、谈禅时不可或缺的良伴。一些人还将茶与禅宗祖师菩提达摩联系起来,说达摩法师曾发愿九年不睡,又割下眼皮掷于地上,结果该处长出了茶树,助他得偿所愿。
正所谓“驱愁知酒力,破睡见茶功”,在数百年后的荷兰,莱顿大学的庞德戈教授替东印度公司引进的中国茶打广告时,也着重赞赏茶“清神健脑,助长学问,尤其能征服人类的大敌——睡魔”。俄罗斯的贵族们起初饮茶,也是为了防止在做弥撒或杜马开会时打瞌睡。在这些精英的热情举荐下,饮茶开始成为一种社会风尚。
随着茶的广泛普及,唐人制茶、吃茶的方式较以往发生了些许变化。在唐代以前,人们除了喝茶汁,也将茶当作蔬菜,捣碎后添加葱、姜、枣、橘皮、茱萸、薄荷等香料同煮,制成羹状的“茗粥”,一些少数民族还食用一种发酵的腌茶。到了唐代,“茶仙”陆羽推崇茶之真味,将茗粥斥为“沟间废水”,但仍保留了在茶汤里加盐的做法。如此看来,杨绛先生说“英国人起初吃茶叶渣子,还拌些黄油和盐,敷在面包上同吃”,倒也不算十分奇特。在今日的缅甸、泰国,人们也还在食用加盐、辣椒等发酵制成的腌茶。由此可见,茶之胸襟正如大海,既能悦纳清水一盏的至简,也能包容种种辛辣、甜蜜、沁凉。以茶为镜,既能照见各时各地茶文化的多样性,也能洞察人类文明的互通性与和睦性。
“自从陆羽生人间,人间相学事春茶。”以陆羽《茶经》的问世为里程碑,不但大江南北掀起了烹茶、品茶、谈茶的热潮,就连西域、中亚一带的回鹘人也深受影响,尚茶成风。他们对于茶的兴趣,一方面是唐代茶业兴盛所致,一方面则是由特殊的饮食结构决定的:“以其腥肉之食,非茶不消;青稞之热,非茶不解”;“番人嗜乳酪,不得茶,则困以病。”为维持身体健康,“番人”们不惜以良马换茶,自此开启了中外“茶马互市”的历史。若所换之茶有结余,回鹘人会将它转售到丝路西段的波斯、阿拉伯地区。
在公元9世纪中叶,阿拉伯人已知晓“中国有一种冲入沸水泡饮的植物,其名为‘sakh’。此物有苦味,能治百病”。茶叶传入后,为追求丰富的口感,阿拉伯人多在浓茶中加入糖和薄荷,还发明出“含糖啜茶”“望糖喝茶”等独特的饮法,一天至少三饮,一饮数杯,“宁可一日无食,不可一日无茶”。他们对茶的沉迷,与唐人相比也毫不逊色。
“世上没有什么难题是一杯热腾腾的茶所不能解决的”
“茶兴于唐,而盛于宋。”茶文化于宋代再攀高峰,宫廷、民间盛行一种对茶的色、香、味、汤花等进行钻研与品鉴的“比茶大会”,世称“斗茶”或“茗战”。这种游戏连同茶的栽培和饮用方法,随后均由在中国学法的禅师带回日本,尤其受到贵族、僧侣和武士们的欢迎。起初,日本斗茶戏的内容是根据茶汤猜测茶叶的真伪,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通过品尝“花、鸟、风、月、客”五种茶汤来判断茶叶产地与品种的新型斗茶戏,名为“茶香服”或“茶歌舞伎”。在今天,“茶香服”也仍是日本人用以庆贺新春及新茶上市的一项重要礼仪。
与此同时,我国的航海技术及海上贸易的规模在宋代获得极大的发展,茶叶在这一时期也经由海上丝绸之路进入南洋诸国。在印尼华侨间至今仍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:南宋爱国诗人郑思肖曾乘船来到印尼爪哇岛,因当地首领嗜好中国茶,他便把自己从福建带来的茶叶装了八罐,向首领换来一片土地,此地因而得名“八茶罐”。在随后的数百年间,“八茶罐”逐渐发展为印尼华侨的重要聚居地,并在1901年建起了东南亚第一所华文学校。这一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记忆,凝聚的是侨民如茶香般悠远隽永的乡情。
到了明清时期,中外茶叶贸易持续推进,中国茶经由川滇茶马古道、海上丝绸之路、中俄万里茶路等途径,进入了欧洲人的视野。1610年,荷兰东印度公司首次将茶叶带到欧洲;1679年,中俄两国签订了第一份茶叶贸易合同。
起初,许多人对于这种来自东方的神秘树叶心怀疑惧,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还曾让死刑犯人喝茶以检验毒性。渐渐地,在一些显贵名流的带动下,饮茶开始成为一项时髦的社交礼仪。例如在英国,茶的风靡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素有饮茶习惯的葡萄牙籍王后凯瑟琳。诗人沃勒尔曾为此歌颂道:“爱神的美德,日神的荣耀,比不上她与她带来的仙草。”为使这种“仙草”更适口,欧洲人在茶水里添加糖、奶、果酱或白兰地,更有甚者,还在茶杯中打入两只新鲜鸡蛋,加糖搅匀后,浇上煮沸的茶汤。此时的茶便不仅是富有与品位的象征,也是一道能充饥管饱的点心了。
英国有一句谚语说:“世上没有什么难题是一杯热腾腾的茶所不能解决的。”日本人也常说:“早饮茶,添福运。”东西方不约而同地将茶视为幸福之源,不仅切合了中国茶文化的“和谐”精髓,也许还说明茶文化在解决人类共同难题方面,的确具有长期、公认的启示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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